巴卡尔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恢复了意识。
冒险者想睁开眼睛，但只能半睁半闭；想清醒过来，但只能半梦半醒。
天是纯黑的，但是地是纯白的。圆和三角组成的线条快乐的滑过颗粒状的地平线，点状的雨从地面倒流向天空。
应该是一个梦。
在现实与虚构的分界线之间，巴卡尔听到什么人在交谈。似乎是在很远处，又好像根植在脑海中。
“你是不是选错人了？我记得这附近的是个鱼人啊。”
“啊，他不是鱼人吗？”
梦幻般的，支离破碎的色彩在眼前蔓延开来，如同彩虹一般层次分明，最后又合成一团怪异蠕动的颜色
“不是！根本不是！他是个人类！人类见过么？”
“嘶……好像确实。”
如同蜂鸣，如同海啸，如同机械永恒不息的滴答发条，刺耳的噪声明明大上许多，却沦为了背景音乐，交谈声清晰的印在上面。
“你，你干什么？！”
“啊，把东西给他啊。反正送谁不是送，就当他今天运气好吧。”
无边的感官席卷而来，冷，热，痛，在肌肤表里游走。冒险者只感觉自己被撕扯成无数小块，但同时又是一个整体。
“不是……你得给诚德斯家族的人。你给土著，他们也用不上啊。”
“管他这么多，我爱给谁给谁。给了！”
血肉开始沸腾，肌肉纤维如同麻绳一般被扭结，抽出，重塑，但激烈的痛觉却出现在没有任何改变的皮肤上。
各种感觉丰富到有些混乱，混乱中带着一丝疯狂。那些完全违背常理，怪异无穷而又在人类想象力之中和想象力之外的存在，即使是不用眼睛也能感受。
那是种奇妙但说不上舒适的感觉，不仅是这个空间排斥他，过多的知识也开始撕扯他的精神。
头疼欲裂。他本身的情绪，轻易的就被这些疯狂淹没了。巴卡尔想要叫喊，却发现自己叫喊不出声音。他的喉咙似乎长在了大腿里，被发条和魔力晶体填满。
“喂，他快疯了。”
“啊，差点忘了。那得赶紧送他回去了。走起！”
巴卡尔只感觉屁股上挨了重重一脚，整个人顺着楼梯稀里哗啦的滚了下去，在半空中飞了几十秒之后，来了个漂亮的面部着地。
“啊啊啊啊啊我的脸啊啊——”
……
“巴卡尔先生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“圣光之神啊，愿您怜悯世人……”
“好了，别求你那圣光之神了，再不动手人都要闷死了。”
莉莉丝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奥娜和雷纳德，随后将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巴卡尔。
刚才的海藻泥没了圣光法术的加热，在海水中迅速冷却，已经像块牛皮糖般黏在冒险者的脸上。现在，倒霉的冒险者躺在地上不省人事，胸口因为无法呼吸一抽一抽，脸上的表情逐渐抽象。
“怎，怎么办……”看着巴卡尔这般惨状，小圣骑士急得脸色苍白。
莉莉丝踢了踢躺尸的巴卡尔，叹了口气。
“还能怎么办，嘴上割个口子，然后想办法把泥刮下来吧。”
白发萝莉无奈的耸耸肩，随后邪魅一笑，从身后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大镰刀。
“下仆，可能有点疼，忍着啊。邪人，小圣骑士，你们压住他的脚！”
雷纳德和奥娜看着莉莉丝罕见的一脸严肃，不由得也认真起来，把巴卡尔在桌板上摁的严严实实。
小魅魔单手握住镰刀柄，用手指测量了一番巴卡尔的面部，仔细思考了半晌，终于深吸一口气——用没拿镰刀的那只手一把把海藻面膜撕了下来。
用刀刮太麻烦了，还是直接撕吧。我可不是因为记仇，反正这里是圣光教堂，可以治疗嘛。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非人的惨叫回荡在教堂大厅里，离得最近的莉莉丝不由自主的堵上耳朵。雷纳德和奥娜下了大力气，才摁住不停蹦跳的冒险者。
“好惨一下仆。”
小魅魔有几分于心不忍的转过头去，不去看雷纳德那张猪头一样的脸。这一回头，两个人影映入眼帘。
教堂的大门口，卡拉瓦和蒂斯玛呆呆地站在那里，直愣愣的看着地上叫的惊心动魄的冒险者，和两个拼命压住他的圣骑士。
良久，卡拉瓦轻轻抬起双手，慌慌张张的挡住她的眼睛。
“这应该是人类的习俗，活祭圣光神来获取祂的庇佑。小萝莉不要看。”
……
源洋。光永远也照不到的深层。
班拉达站在源洋行宫的大门前，在头盔里咳嗽两声。就算穿着潜水服，他还是觉得脑袋和鳃闷痛。
这里的水压非常不适合他这种浅海鱼人活动，何况他已经这么老了。但他不得不来。
“……圣光教会主教，班拉达，求见源洋之王。”
雕花繁复的重型石门缓缓打开，露出幽深的走廊，如同一只鲸张开它的巨口。大主教突然没来由的觉出一阵寒意。
压下心中那些不好的想法，班拉达深吸一口气，慢慢游了进去。
仍旧是那个简洁的有些过分的皇宫，在唯一的王座上，独一无二的高大鱼人端坐在那里。竖瞳只是随意的一瞥，就能让老鱼人感受到莫大的压力。
“……班拉达。又是关于，三公主？”
“是的。”
大主教深吸一口气，湍急的水流剐蹭的鳃嘶嘶作响。
他知道插手皇室成员的事务的官员多半没有好下场，他也知道源洋之王已经对他有些厌烦，但是他更关心自己那位小公主的安危。
“陛下。老臣听闻，护送三公主前往巴达拉斯城的船，在战场上失事了？”
“嗯。”
大主教脑袋里嗡的一声。
“什么？！那，那三公主殿下她——”
“放心。”
高大的鱼人似乎是皱了皱眉头，一双金瞳盯着王座下渺小的主教。等到老鱼人安静下来后，才缓缓开口。
“她的异族护卫队，和一个发配海床的人类战俘，在战场上保护了她。她现在正在巴达拉斯城城主府邸，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。”
“三公主，我会照看周全。不要再来求见我了。”
说完，金色的巨大鱼人向后一仰，示意大主教可以退下了。班达拉得到了蒂斯玛尚且平安的消息，已经是心满意足，不敢多做停留，当即告退。
源洋之王看着班拉达消失在走廊黑暗处的背影，轻轻摇了摇头。
“……没想到那帮异族，这么负责。”
“这不怪您考虑不周，沃尔夫冈陛下。”
从那高大的王座之后，身披白袍的金发萝莉随着水流缓缓地飘出。
“人类战俘，实为曾经的教会卫士之一，雷纳德。此人实力高强，正直到固执，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一定影响。”
“异族护卫中，也有值得注意的好手，一只魅魔。沃尔夫冈陛下，请您一定不要轻视这些变数。”
沃尔夫冈烦躁的哼了一声，巨大的手掌拍在扶手上，发出沉闷的巨响。
“‘不在其位，不谋其政’，伊卡洛斯殿下。把你负责的事情做到最好，就足够了。”
“……听您安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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